有着一千多年历史的京都,是古代日本的缩影,至今仍然保留着浓郁的日本传统文化。但是,京都在保留传统的同时,也接纳了现代化,从而使这座古都有着传统与现代的合奏:从花见小道一带的木结构传统民居到京都车站的钢结构后现代建筑;在用高科技产品装饰起来的现代化大公司旁边,藏着矮小寒碜的神社;街道上有西装革履的人和穿着和服的人擦肩而过…… 这是一位在京都东山的艺妓,日本艺妓虽然产生于17世纪的东京和大阪,但艺妓文化却是由京都开始向外发展。京都有一条负有盛名的花见小道,它是京都艺妓较集中的地区,也是日本最古老、最有名、也是格调最高雅的艺妓集中区。街上经常可以碰到。她们引人注目,浓妆艳抹,穿着木屐,姗姗而行,害羞似地穿过街心,消失在某扇拉门后面。摄影/Stefano Amantini/C 京都车站给人的感受是空间上的勃勃野心而缺乏时间的深度 许多人跟我说,日本的京都如何地古老,如何地就是中国唐代长安的缩影。所以,当我从日本东京乘新干线前往京都时,我总是想着长安的样子,许多诗句涌现出来:“长安一片月,万户捣衣声”、“秋风吹渭水,落叶满长安”当我到达京都后,却发现京都与长安其实相差甚远! 俯瞰京都景象,现代建筑物已经栉比鳞次。远处是有着400万年历史的琵琶湖,是日本最大的淡水湖。京都从公元794年成为日本的首都,最初名为“平安京”。古代京都仿造的是中国古代长安和洛阳的模式,以朱雀大路为中心(宽度约85米)分为左京、右京两区。南北约5.2公里,东西约4.7公里。11世纪到12世纪之间,平安京才被称为京都。摄影/Christophe Boisvieux/C 在京都车站下车后,我立即进入了一个超现实的车间之类的地方,巨大的弧形台阶和银白色的金属电梯从高处像瀑布一样流下,令人头晕目眩,惊愕不已。我被带进一架电梯,在钢铁的捆绑中升向高处,出来的时候穿过不锈钢编织成的隧道,推开一道道玻璃门,仿佛是在世界最高级的矿井中工作的矿工。隧道附近的玻璃门后面是百货公司、商店、美容厅、咖啡室,塑胶制造的模特儿在橱窗里微笑着。 京都车站是日本规模最大的车站,设计者是原广司。京都被誉为通向日本历史的大门,原广司认为,今日的京都依然清晰地保留着一千多年前平安京时代的城市形态,其历史的一个重要内容是城市地理特征。他的方案意图表达地理上的、作为城市通向“历史之门”的聚集场所。车站的建筑设计,如果仅仅满足基本交通功能是不够的,它更应该与城市设计紧密结合,以它为载体,创造出城市公共空间,具有改变人们生活方式的能量。 进入车站大厅,人们会看到玻璃顶棚上面京都的天空。建筑师意图表现“境界存在,同时也不存在”的日本传统美学理念。车站建成后,多数京都人对车站的设计持有异议,认为车站太巨大了,尺度和形式都不适合京都。城市设计专家西村幸夫说:“我个人不喜欢这个车站,可是如果制造出一个传统的楼阁,也不一定是唯一的答案。在古时候,没有这么大的车站,用传统的材料不可能做这么大的一个车站。如果我们假装材料是木头的,其实还是假的。所以你如果只是想复制传统的建筑样式,这好像并不是一个正确的答案。”车站如今成了日本著名的观光景点,受到年轻人的喜爱,车站内坡形的楼梯也成为京都年轻人聚集约会的场所。人们在车站内看不到列车,有些不知情者进来购物,吃喝玩耍一天,还不知道这是一个车站。 刚到京都,就撞上这样一个钢铁工厂般的庞然大物,令我晕头转向,很是失落,我本以为我将摆脱物质主义的东京,以一种古代的方式进入古老的日本。稍事休息,我再次观察了京都车站,它确实有强烈的震撼力,它给我的感受是空间上的勃勃野心而缺乏时间的深度,这是未来主义的建筑,与古老温和的京都格格不入。也许原广司的寓意是整体上的,但玻璃、钢材、冰冷的大理石组成的建筑、大量的几何形结构以及密密麻麻的线条将其深刻的寓意解构了,一个不知情的日本朋友竟告诉我说车站可能是法国人设计的。京都车站给我一种被捆绑于飞向未来的宇宙飞船中的感觉,尤其是它的上半部,那些通向天空的线条、尺寸精确的大门、孤独运转着的电梯、光滑的平台和抽象呆板的塑钢雕塑,是那样的荒凉与冷漠,并且杳无人迹,我走了一个上午,只碰到穿着工作服正在擦洗电梯的清洁工和一两个幽灵般的过客。 京都车站是日本规模最大的车站,车站占地38076平方米,总建筑面积237689平方米,地上16层,地下3层,除了地铁车站和火车站外还包含了百货公司、购物中心、文化中心、博物馆、旅馆、地区政府办事处,以及一座大型立体停车库。此外,还有大量室外、半室外的公共活动场所。车站的大厅进深27米,最高处达60米,横向宽470米,呈两端高起、中间低下的谷状,顶部覆以曲面的金属网架和玻璃(下 摄影/张睿)。与现代的京都车站比起来,古老的贵船神社显得静谧而精致,京都大约有4000多个神社。(上 摄影/JNTO) 从钢结构后现代建筑到木结构的传统民居,京都给人一种魔幻的感受 离开京都车站,才发现京都并没有那么夸张,气氛温和安静,高楼大厦之间也夹杂着古老的街道和寺院,有些地方还是成片的。街道说不上是日本式的还是西方式的,风格含糊。 公元794年到1869年之间,京都是日本的首都,称为“平安京”。持续了1075年的首都似乎象征了日本历史的特征,很少曲折,不像中国历史这样巨大的动荡,总是分久必合,合久必分。天皇居住在京都的北部,那里也是政府机关所在。京都是明治维新以前日本政治的中心。以天皇为首,贵族、官员、武士等都生活在这里。周边地区是政府官员的官邸,宅院井然有序,形成官邸街。史载,京都“柳树与樱花交错种植,如锦如缎”。中世纪的京都,市民社会非常发达,已经作为商业都市发展成日本最大的都市。在17世纪末,东京的西阵地区已经成为世界知名的纺织业地区。明治时代由于政治原因,日本首都迁往东京,京都市民的抗议游行也没能阻止天皇的迁移,皇室贵族,有经济实力的市民,也陆续迁离到了东京。 1944年夏天,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担任中国战区文物保护委员会副主任,盟军司令部请梁思成提供了中国日占区需要保护的文物清单和地图,梁思成同时建议盟军对日本的两个城市京都和奈良也加以保护,由于梁思成的嘱托,盟军没有轰炸京都和奈良。在20世纪60年代中期,日本出台了一系列相关法案,将京都历史风土区和景观地区加以护理,并对建筑物高度进行限制,除市中心区域外,大部分地区都控制在20米以下。许多区域保留传统木结构房屋,只是全部进行了防火防震的改造。京都没有机场,地下铁路也只有两条。京都的建筑混杂着历史上的各种风格,看起来已经不那么浑然整一了。从花见小道一带的木结构传统民居到京都车站的钢结构后现代建筑,京都给人一种魔幻的感受。 京都有4000多个神社,寺院有2000家以上。在日本总共有8.2万多个神社,平均每1500个人就有一座神社。据日本文部省前些年的调查统计,日本信仰各种宗教的人近2.2亿,超过了总人口数,因为日本民众中有不少具有双重或多重的宗教信仰,其中神道教信仰者有1亿多人,佛教信仰者有9000多万人。在公元5世纪的时候,日本依然是一个由许多氏族和部落组成的原始社会,没有文字,部落由酋长统治。神道教起源于氏族社会对自然力量的崇拜,以万物有灵论为基础,崇拜的是神灵化的万物。古代日本人相信天上的神明会降落在大木、巨岩或高山上,并镇守着他们。从高山、大树、奇石、瀑布、海洋、田地、太阳、火、雷、各种动物到祖先的魂灵,都可以成为祭祀崇拜的对象,日本有“八百万神”之说。神社供奉的很多是土地神、地方神,这种信仰根基深厚。泛神崇拜是任何地方古代社会的特征,但日本却保留到今天。 公元5至8世纪,日本吸收中国儒家与佛教学说后,佛教渐渐形成较为完整的体系。明治维新(公元1868年)前佛教盛行,神道教只处于依附地位。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为了巩固王权,兴起废佛毁释运动,许多原始宗教也遭到镇压。将神道教加以体系化改造,尊为国教,成为国家神道。神道教是日本独有的宗教,神道教成为国家工具的同时,许多原始信仰依然保存下来。但今天在日本,神灵崇拜已经有着很现实的目的:商业的、职业的、升学的等等。在一座寺庙里我花100日元求了一个签,这个签是与某月某日生的人有关,上面的签语明确具体直接,而且分类,希望如何、结婚如何、健康如何、出入如何、诉讼如何、旅行如何、生孩子如何、考试如何、就业如何等等,例如生孩子,直接就说如果生的话就是男孩。在中国,签语如果很具体明确的话,是不被信任的,寺院里的签上写着的都是朦胧诗,意义晦涩,求签者就是抽到上上签,也不意味着吉祥如意的事就会很明确地告诉你,个人的领悟领会是很重要的。 作为日本的传统服装,和服至今仍是日本人正式场合盛装的首选,而西装则主要是工作服。在平安时代,和服渐渐摆脱外来的影响,发展出独有的奢美与精致的特色,其衣服色彩开始多样化(摄影/JNTO)。 图为京都大德寺内瑞峰院庭园,枯山水庭园是源于日本本土的缩微式园林景观,岩石、耙制的沙砾和自发生长与荫蔽处的一块块苔地,是流行至今的枯山水庭园的主要元素。它同音乐、绘画、文学一样,可表达深沉的哲理,而其中的许多理念便来自禅宗道义。摄影/B.S.P.I/C 在京都,最魔幻的感受莫过于,在用高科技产品装饰起来的现代化大公司旁边,藏着矮小寒碜的神社,里面供奉着穿古代衣服的神灵,祭祀的方法也是千年延续下来的古法。西装革履前往公司履职的职员目不斜视地匆匆走过,它们之间没有丝毫历史联系性,时间不存在,只是些并列着的空间。明治维新以后,日本其实已经成为迷信科学的社会,东京大学的博士佐藤告诉我,迷信鬼神的人通常会被视为怪人。虽然有那么多宗教信仰者,但大多数人都受过西方科学知识的高等教育,真正迷信鬼神的人并不多,宗教并非生活的支配性力量,只是文化和习俗而已。 京都的东山,有神社、寺院和古老的街区。时值深秋,日本南方正是万山红遍的时候,许多人专程赶到京都来看红叶。远远望去,红色的山岗确实很美,但不太自然,树种好像是搭配过的,颜色美丽的树木被有选择地成片种植,形成了强烈的效果。日本历史上曾经大量砍伐森林,后来又重新种植,生态恢复得很好,但在恢复的时候,也许就有了许多人为的因素,根据审美和利用对植物进行了选择。从前看日本画家东山魁夷的画,感觉日本的风景很整齐,也许就是自然被人为地设计过的原因吧。 京都的寺院众多,依山而建的清水寺是京都最古老的寺院,公元798年由将军坂上田村麻吕和延镇和尚主持建造,现存的大部分建筑始建于公元1633年。深黑色的圆木,将庙宇支撑在一处悬崖的边上,被红叶密集的树林簇拥着,正殿前面是一个由139根木柱支撑的平台,离地面有50米,京都人将它叫做“清水之舞台”( 摄影/Stefano Amantini/C) 。 平安时代的日本佛教,因受中国唐代的影响,多在名山建立寺院,开创了日本的“山岳佛教”。佛教的任务是祈祷国家平安,图是在寺院里祈祷的僧侣。(摄影/Christian Kober/C) 八坂神社非常醒目,山门是橘红色的,有一种卡通的效果。里面的庙宇密集地挂着许多白色的灯笼,祈愿的时候拉动一根连接着神龛的绳子。这是日本著名的神社之一,已经不知道它是哪一年建起来的,只知道在公元877年的时候,这个神社因为显灵驱除了京都流行的瘟疫而名声大震。从那时起,八坂神社就被奉为能除瘟祛病的宝地。许多人来到京都,都要参拜八坂神社,环绕着八坂神社,附近形成一个热闹的商业区。八坂神社最著名的是每年一度的祇园节,当年瘟疫流行的时候,人们举行祈求驱逐瘟疫的仪式,从八坂神社抬出66座神轿送往神泉苑。1000多年过去了,人们仍保留了这个古老的仪式。每年7月祭神仪式开始,要持续一个月左右才结束,是京都一大节日。作家川端康成的小说《古都》中,描写过祇园节的活动。 各神社与居民区是相通的,穿过八坂神社,就是古老的街区 各神社与居民区是相通的,穿过八坂神社,就是古老的街区,青石板的道路,高矮参差的两层木屋,被洗得干干净净,日本是个有洁癖的国家。我曾经看到有人搞自家门前的卫生,那不只是扫地而已,而是把大门两边墙上的每一条砖缝都抹得干干净净,这种情况,我在世界各地的行走中是第一次见到。日本到处都是非常干净,散发着消毒液的气味,体现出对物的爱惜崇拜,偶尔看到衣着可疑的人,那必是流浪汉。我在东京上野公园曾经经过一个流浪者的露天营地,他们也是收拾得整整齐齐。现代化是一种非常深刻的对人性的改造,对生活方式的规范。 日本已经见不到中国普遍的那种自由随便鲜活的脏乱差的现象,现代化的一个方面就是卫生化。但还是看得出来,过去的时代是不规范的,与四方盒子的现代房屋不同,过去的房屋盖得歪歪斜斜,高高低低,顺从着地势,如同书法。底层大都是铺子,上着门板,卸下来就是铺面,很像今天云南丽江的大研镇,或者拆迁以前的昆明。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,铺子出售的都是旅游商品。京都已经相当旅游化,似乎一切方面都很在乎旅游者的感受。在著名的商业大街四条通的东段,有著名的先斗町,就是饮食一条街,相当长,恐怕有1公里,叫做街,其实只是一条小巷,两边全是酒吧、饭馆、咖啡店一家挨着一家,每一家都精心设计橱窗、门帘、招牌,美学风格看得出都是来自古代的诗歌、书法、绘画的灵感。这条街在晚上看起来就像一个接一个的灯笼,精致而别出心裁的设计给人相当昂贵的印象。并没有中国饮食排档那样的混乱热闹,便宜而不讲卫生,铺面会沿街涣漫出来,伙计们吆五喝六,食客成群结队。在这里,一切都在拉门后面静谧地进行;街上看起来很冷清,其实正是生意红火的街道,食客到了这里,立即被“装”到各式各样的格子里去。日本有无数的格子,这是我的深刻印象,就是一份普通的便当,也是分为几格。 这是人们在京都一家餐馆里用餐,餐馆里有无数的格子,把客人分开。与中国饮食的热闹渲染、大吃大喝比起来,日本的饮食给人低语的感觉,饮食好像很不好意思,含着羞耻似的,决没有杯盘狼藉的情况(摄影/Michael S. Yamashita/C)。 寿司是日本人最喜爱的传统食物之一,制作时将去了皮的鲜鱼切成片和其他材料码在等宽的米饭块上,由于各类鱼虾的颜色不同,做好后的寿司也是五颜六色,下图为在吃寿司的客人。(摄影/Richard T. Nowitz/C) 旅游是全球化的良药,对治疗旧世界的脏乱差、自然随便、不讲卫生相当有效。旅游被当作了标准,永不撤消的检查团,居民普遍自觉地讨好游客,这其中当然有商业的动机,年积月累,是否会令城市完全丧失自己黑暗的私人生活?一切都很光明,彬彬有礼,热情好客,干净卫生,整个城市就像一件巨大的旅游纪念品,一览无遗,一切都为旅游而设计,节日、工艺品、宗教活动、饮食、旅馆、交通、艺术 先斗町过去不远是京都著名的新京极市场,一个城市最能看出它的真相的地方,莫过于菜市场。日常生活的许多部分都可以包装起来,但菜市场太日常了,与大地的关系太直接了,是很难包装的。令我惊讶的是,我看不出新京极市场有菜市场这样的地方,一切都被包装好了,洗得干干净净,没有一点泥巴,这是完全与大地断绝了关系的市场,什么都被透明的塑料包裹着。像昆明那样,许多蔬菜还带着泥巴,在这里简直不可思议,很多摊子都在卖渍物(泡菜)。泡菜在中国,大多数来自外祖母的瓦罐,这是私人家庭的秘方,但这里的渍物,统一包装、有商标,我估计是大批量在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。我想,这样的菜市场恐怕已经没有“新鲜菜”。在昆明,人们并不信任包裹在塑料袋里的食品,人们喜欢活着的鱼,带着露水的白菜,糊着泥巴的葱和藕,如果你把泥巴完全去掉洗得干干净净的话,人们反而会怀疑你的藕是否已经挖出多日,质量出现了问题。在新京极市场的后面,是日本的农业,那是一条自动的流水作业线,大地的产物与私人的种植无关,一切都是工业化的,没有什么直接来自自然,一切都经过工业的设计、洗礼。新京极市场的蔬菜水产部给我一种隔膜感。 古代中国的建筑被日本学习模仿,学习总是容易将对象升华、拔高、模式化、楷模化 高131米的京都塔位于京都市下京区,是一座望塔,与京都车站乌丸中央口隔街相望,是京都的地标之一,也是京都的一处现代景观。摄影/张睿 在古老街区的尽头是南禅寺。南禅寺建于1289年,门楼很大气,浑厚,据说那就是中国唐代的风格。但顶很沉,像是重量过度的帽子,我发现这是因为建筑的下部没有中国建筑那种隐约的楔形。土木结构和楔形使建筑稳如泰山。南禅寺的门楼给我头重脚轻、摇摇欲坠的感觉,其实它已经挺立了几百年。黑乌鸦在古老的屋顶上盘旋,很像宋徽宗的一幅画。它们已经非常熟悉这个顶。暗淡的建筑,被时间磨出细腻的光。购票,每个人发一个塑料袋,脱了鞋装进去,各人自己拎着,像是兜着自己的不良记录似的。 古代中国的建筑被日本学习模仿,学习总是容易将对象升华、拔高、模式化、楷模化。原来的东西就离开了它的日常氛围和基础,较为神圣了。在日本,古代的建筑物总是给人拔地而出的感觉,缺乏那种日常亲和扎根于大地的东西,也许因为当时就是在顶礼膜拜的心态下建造的。但日本学习西洋的建筑并没有这种感觉,西洋建筑的基本功能是实用,美只是装饰性的。而中国建筑的基本结构不仅仅在于实用,也暗示着中国人对宇宙人生的理解,具有象征性的含意。例如飞檐、斗拱、柱子,不仅仅是建筑结构的需要,有许多精神性的“多余”,暗示着世界观。什么事情都是天人合一的,既要有实用的天,也要有文化的人。 中国建筑到了日本,也许其文化的部分被夸张做作了,所以在日本,那些学自中国古代的建筑,更有坛的感觉。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些瓦,烧制得厚大、坚固,泛着青光,用瓦钉铆接起来,就像是德国人的钢盔。盖在屋顶,不会长一根草。已经不是汉语中所谓的“片瓦”,而是工艺品。瓦其实有着大地的含义,依赖、扒着大地。栖身其下的感觉被取消了,瓦成为升起来的,成为向上的东西。有的瓦重达13公斤。在高处看,日本的屋顶相当荒凉,太光滑了,没有灰尘,不生苔藓,更没有墙头草。中国的瓦表面很粗糙,接缝用的是泥巴,所以几个雨季过去,屋顶就长出草来,尤其是在南方,屋顶四季开着花,蝴蝶飞出飞进。当然,这个景象已经是长河落日了,中国现在连瓦都不要,水泥平顶,那就更荒凉了。 南禅寺旁边有著名的哲学小路,日本哲学家西田几多郎曾经住在这一带,散步,思考东方式的存在主义。他是日本著名的哲学家,在二次世界大战前曾经影响日本。普通的散步小路像马克思的那条地毯一样被升华了,成为热闹的景点。被枫树簇拥的碎石路,顺着一条溪流。路上的某一段出现了一个小寺,这个寺是构思的结果,寺中间围着一棵枫树,看上去这个小寺的主持或者所供奉的就是这棵树,这是一个创意,也许暗示着枫树就是已经得道的高僧吧。树冠已经撑得比小天井更大,红叶在墙外面落了一滩,美丽凄凉。很是用了心的设计。日本的园林一般都是这样,设计的痕迹很明显,似乎并不在意“道法自然”,而是升华于自然。而在中国,园林中不自然的痕迹一定是要想法遮掩掉的。一切都要看起来自然天成的样子,所谓师法造化,鬼斧神工。游客不敢碰那些神圣的落叶,这场景就像枫树被培养成了模特儿,正在走台呢,大家只是哗哗地拍照,叹息。 我是一个人离开的,比手势,写繁体的汉字,很容易就打的士到了京都车站,很容易就买到一张前往大阪机场的直达票,现代化其实就是让生活越来越方便、容易,最后只要揿个按纽就万事大吉。唯一的记忆是,在买票的时候,售票小姐写个字条给我看,两组词,自由席,指定席。意思是问我要买哪个,我想都不想,就指着自由席。自由席,在中国不就是随便乱坐么?指定席是领导和要人坐的。自由席!2300日元。我拿到票一想不对啊,朋友说到机场只需要1830日元啊,怎么贵了那么多?进到车站,才发现自由席只有一节车厢,里面空空如也,连我才就两个乘客,其他车厢都满了。指定席就是必须对号入座,一人一格,自由席你可以想坐哪里坐哪里。在日本自由其实是很贵的东西。 (责任编辑:admin) |